「初代羅密歐」達米安・薩格(Damien Sargue)明年又將隨法文音樂劇《羅密歐與茱麗葉》團隊來臺演出,睽違四年半的到訪甚至是整個月的中北高巡迴,全然不容人錯過。報復性熬夜的週六凌晨,我還在一邊聽著〈Fearless〉一邊懶洋洋地抬腿,一滑見售票消息,卻以堪比膝跳反射的速度登入 udn 會員,迅速選了兩個高雄的 4800 元座位,從輸入卡號到簡訊驗證碼,只花了不到半分鐘。
結果因為上期信用卡費還沒(錢)繳,帳戶額度不足,理所當然地交易失敗。這時候才想到根本也還沒向W確認能否同行,我是在自作什麼主張買什麼兩張票?猶因買不著票踅神(seh sin)的我,隨手將演出資訊轉傳給W,又不死心地回到購票頁面再刷——還是沒過,那失敗通知的驚嘆號還是個醜不拉嘰的半形。W未回覆,想必是睡了。我在無人應答的聊天室裡草草哭了幾句,也沒什麼要檢討自己月光的意思,設定好鬧鐘,準備在四小時的淺眠裡,做一場沉睡八小時的夢。
W,或者陳,那天中午一起床,就配著三個全形驚嘆號回說要一起,我簡直興高采烈,一通語音撥過去確定了場次和時間,趁她還睡眼惺忪的時候,讓她用簽帳卡刷了兩個人的票。4800 的票區搶手得很,不到一天就幾乎售罄,我們買到的甚至是該場的最後兩個位置,在G區第十二排,我說是一種G排,她說也是一種G掰。
票買完,電話也沒掛斷,我一邊吃著花生培根三明治,一邊聽她在另一頭煩惱午餐,從不加胡椒洋蔥玉米粒的純鮪魚蛋餅唸到可朗芙(Croffle),最後點了一大堆黑糖小饅頭(Google Map 評價五星!)我嗑完三明治又拿起薯條接著吃,忍不住感嘆時隔一個月恢復運動習慣,大啖澱粉終於不必再感覺罪惡,結果:
W:啊你上個月幹嘛不運動?
我:蛤我車禍撞到頭怎麼運動?
W:蛤你有車禍?
我:蛤你不知道我車禍?我不是還跟你說我不能喝酒?
W:蛤我以為你只是自己在戒酒?
我:蛤可是你還有回一張我瘀青的照片?
W:蛤我以為那只是你不小心撞到?
我:蛤可是我還有發文?
W:那是你封鎖我吧幹?
是你欠封鎖吧幹。
等這個G排小饅頭終於開吃她的 500 顆黑糖小饅頭,我們又從屬猴屬龍不能在一起(因為會喉嚨痛)的梗圖聊到星盤和命宮。超討厭魔羯和雙子的她,忽然亟欲求解為什麼會在認識我這個雙面魔仔的第六年才跟我熟起來,我正好也想知道是什麼星座組合造就她這種虛華(hi-hua)又剛烈的小饅頭個性。印象中有這麼一個網站,能以出生時辰解析兩人對不對盤,「好啊不然來看看,啊那個東西叫三小?」
雙人合盤,長在一個分不清哪塊是廣告哪塊是正文的亂七八糟網頁裡,開始前還必須先輸入甲乙兩方免費仔的暱稱。我這裡填了V和W,她那邊則是陳和林。「你都叫我W哦?」「你都叫我林哦?」哦呼,英文字母少也有26個,而在她一眾親朋好友裡,我居然被她以第二大姓的林代稱,本來沒有的虛榮心都生了出來。
左邊是我對她的貴人指數,右邊是她對我的。「幹你也太沒用了吧?」「幹你才沒用?」「你對我的人生真的沒什麼幫助欸?」「欸好像真的是?」
在相位、交點、星座比例等區塊間來回滑過,我們都逐漸失去讀懂專有名詞的耐心(「敏感點?是奪敏感?」之類。)這時W才發現夾雜在廣告裡頭,合盤小精靈整理的善緣宮位。「對方有機會與您因為房屋或原生家庭的關係而產生連結,進而共同生活或形成類似家人的關係,兩人也許還可以考慮在晚年互相照顧喔。」欸真的,仔細一看才發現我對她第四宮的幫助達到小饅頭等級的五顆星。「可是晚年欸,我們活得到那時候嗎?」「晚年的事晚年再說,我們現在可以先絕交。」「靠北喔。」
還記得是曾經追隨的偶像相繼離世後,在維持形象與社交用的 Instagram 上,我們才有了交心深談的契機,藉著一回回摯友動態的自我揭露,相互回以小心翼翼的理解和傾訴(是說誰會把不熟的人設為摯友?)這樣的進退持續了四年,我們才約略識得彼此與周遭環境和原生家庭的拉扯,以及由此生成的矛盾自殺傾向和反社會人格。所以與其說認識多少年才熟起來,不如說我們是按兵不動地將對方由裡到外觀察好幾遍,才決定走進彼此的生活(so creepy);也稱得上是某種天時地利,畢竟我們分別身處互不相干的生態棲位,這麼長一段時間以來也從未有過共事或競爭的經驗,是出於對異類的好奇才有辦法耐著性子蟄伏,「不然我們一定是明爭暗鬥到死。」「對你說得很好。」
無需星盤分析也看得出來我對她最在意的成就、形象和社群幾乎無用,她對我生活重心的第五宮也是空白一片。「這種東西其實是給打算結婚的人合八字用的吧,我們也未必能盡信。」我這樣說本來是想暗示她,儘管她在我創作靈感的第五宮空白一片,我也已經打算為這次愉快的通話寫一篇文章了。「啊不然你拿去跟你寶子合啊?去問他出生時間啊呵哈哈!」幹。果然你在我第五宮沒半顆星,去死吧。
就算身在正式場合,我們也全然不以直白野蠻的語言為恥。上次一起到衛武營看鐘樓怪人音樂劇,我們都是裝扮精緻、氣質出眾,能以中英法文討論台詞、翻譯、劇本和演技的上流 girls,但轉眼就是一句「幹我突然好想吃薯條」(後來真的跑去吃薯條喝玉米湯,才不管什麼西餐禮儀假掰吃湯),或者在角色展板旁致敬鐘樓怪人的悲情姿態(「你這歧視仔學得有夠像。」「膝蓋骨凸出來的部分嗎?」),或者在散場後的場館外旁若無人地彈起鋼琴,再彷彿十足關聯地跳起隨機 K-POP 舞蹈。和他人的相處裡的確包容不了這些巧怪衝突,也的確不可能在我望著湖面聽著音樂傷感時,還會有(還能忍受)她以外的人,在我面前播著抖音神曲,忘我地舞動。
「是說,我們這種今天想明天自殺,明天想一起投胎的人,有什麼晚年可言?」我把肉桂卷從外送餐盒裡拿出來,放進她送我的深藍色餐盤,為我一餐裡的第三份澱粉煞有其事地擺盤。自從得到這個盤子,我連鹽水雞都能弄成白酒海鹽雞肉野菜溫沙拉,吃什麼都用它裝盤。
她體感上我們真正成為朋友是在 2021 年初,那年我生日,她特地搭車來陪我吃大薯,又陪我到公園裡喝飲料、唱歌(唱了一整天 She's in the Rain)、寫生、盪鞦韆。光看行程安排,那不過是個普通如常的下午,但在我碎唸著幹嘛特地跑來吃麥當勞、我又不過生日時,她只是輕輕地回:「不然你會故意讓自己在這天看起來過得特別爛。」
「⋯⋯。」語塞是因為她以悠悠的一語道破我從未脫口的心事,我的反應和情感中樞忽地被擊潰;也是在這難得感人的時刻裡,多說什麼都不對。
在我天天失眠、天天看日出的那陣子,某天凌晨四點我們終於互道晚安時,她傳來了一顆好運好夢藥丸。即使那僅是字面上的,對我也已是極其撫慰,那種既可愛又可憐的說法——但願多吞個幾顆藥丸就能藥到病除、就能夠除滅生活裡的太多煩憂。那之前幾個月,她曾經沒頭沒腦地寄來一包包鐵劑、維他命、葉黃素等等保健膠囊,後來聯想才發覺,那或許就是具體意義上的好夢藥丸。
幾個月前她生日,正考慮著要送她什麼當作盤子的回禮,路過 JO MALONE,看見新推出的枕香噴霧有著如午夜也如餐盤的深藍色瓶身,就決定是它了。在商品附贈的超大張卡片裡,我用一半的篇幅寫成一篇好夢藥水文案,餘下的一半才以一些比這篇稍微不肉麻的心意和祝福填滿。儘管她看了卡片一頭霧水,完全不記得自己發明過好夢藥丸,後來使用了噴霧還是嘻嘻地跑來,說有奪喜歡這味道,說她噴了太多好夢藥水,睡得太好。
「搞不好我們就是死不了,會一直這樣嗚嗚喔喔、唧唧叭叭地活到老哦。」
「蛤是喔,好吧,那今後也麻煩你好好活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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