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鐘樓怪人音樂劇因疫情遲了一年開演，若以最媚俗的方式比喻這段期間的物換星移，那就是我在某個不願回想起來的走廊訂購我與 Ｗ 的套票時，壓根不覺得我乏善可陳的人生還可能重新擁有一個部落格。順延的壓軸場最終在今年五月一日上演，我也在這一年間從渾渾噩噩的拖末病友，搖身一變成受惠於五一連假與國旅券的上班族，十足有幸能夠無痛享受充實的假期。

寫到這裡，就忍不住要媚俗地為一切加諸偶然（fortuity）的神祕色彩，感嘆這一起起剛巧落在一塊的事件（co-incidence），腦海裡同時響起 Ｙ 曾輕輕帶過的一句「活著就是會看到有趣的事情喔」。可難道我日日夜夜咬牙活著就是為了某個無從預測的歡愉片刻、某個不知其所以然的未來嗎？我果真是如此媚俗嗎？

「以後——那充滿了幻想的代稱。」我的好朋友黃國峻在〈泛音〉裡這麼寫。「以後」這詞並非真有什麼說服力，不過是因為當下「沒那個智力去窮究」，才會話一說完就草草作罷。「以後」像是億萬光年外的黑洞，要人費盡心思去勾畫、去疑猜，以零落又迂迴的可見去推測不可視得的真實存在。

話說回來，我已忘了初讀鐘樓怪人的情景，只記得第一次對 Quasimodo 悲涼的愛情感到好奇，是因為 SHINee 發行於 2010 年的收錄曲 “화살 (Quasimodo)” ，韓文歌名為「箭」。彼時文盲如我百思不得其解，「箭」與聖母院的駝背仔有什麼關係？為何他的愛由誰唱來都如此哀悽？

如今只能說，箭來了，自然就懂了。

二

音樂劇後的某個夜裡，我在回顧完與 Ｗ 在表演廳外拍的一系列相片後，糾結起是否該為 LINE 上長年空白的自己添上頭貼。說時遲，那時快，不巧瞥見用了大半年的背景圖，結果搞得連頭貼都忘記要選，最後只是把背景換成一張與 Ｋ 上回見面時拍的照。

最近幾年以沒臉・見・人自居的我，在其它社群平台也幾乎是隱去相貌且匿名的，近期認識的新朋友們幾乎不太確定我的本名，甚至也說不清我的長相。排除疫情因素，是我也總像在隱瞞著什麼一般地自顧自神秘兮兮：訴說衷情時迂迴婉轉，敘述瑣事時誇誇其談，鎮日放送似是而非的言詞，完全無助他人對我敞懷或憐愛。

然而說我在藏著什麼的話，既算是、也不算是。曾經相熟的某人說過自己會藉由觀察我的頭貼來推測我的心情。這麼想來，就算在我仍積極社交的時期，茫茫眾友裡的確只有他會因為我一聲不響地撤換照片而稍來訊息試探。

「我發現你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拿掉頭貼。」這甚至是他在我刻意疏遠的那陣子得出的結論。好像就是在那之後對於頭貼下意識地興致缺缺。只許我試探人，不許人試探我，於是乾脆留白。

也或許，不設置頭貼，或者偶爾換上自嘲的梗圖消遣自己，都只是某種手段，如同我不久前推導出的論點，「見慣了可愛頭貼再看到醜惡本人，會有相對剝奪感。」相反地，每天看的頭貼越醜越怪，偶爾看見本人就越感清新脫俗，甚至油然而生一股反差萌感，絲毫不覺是遭我設局。

無頭人在 LINE 上還有一好處是，若對方習慣套用可愛主題，那麼在他的聊天室裡你永遠得以最受他喜愛的形象呈現，畢竟你本人再可愛都沒有犬犬可愛。同時，也難怪我不再用 LINE。我厭憎他人自以為是地想像我的容貌。

三

我承認我有層層卸不下的包袱，但與其說我是對不同人抱持不同程度的真誠，不如說我是在不同的事上對不同人有所保留。比起因人而異，我更像是在因材施教或是勤學好問，一切端看我們能在哪些方面教學相長。這樣看來我確實工於心計又世故，但實際上又有誰值得我全然地坦誠相待呢——又有誰值得你這麼做？

要是某天我忽然死在街上，任何一個欲知實情的人向十個關聯人物打探我的行蹤，大概會得出十一種劇本吧。（當然我知道現實是 nobody cares，來我貼文底下留言 R.I.P 已是人性光輝的展現。甚至光是想到有人會藉故抒情傷懷我心情就好糟。我一定不能比我認識的所有人早死，救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是我對自己最基本的尊重。我曾交付過無數次真心，而換來一場又一場的教訓在在告誡著我，這世上就是沒有人值得我的信任。

其實無論親疏遠近，任何一個真心誠意對我感到好奇或圖謀不軌的人，就算只知道我的本名或任何一處的 ID ，單憑一條線索，也絕對能夠找到這裡，恥笑我不住的顧影自憐，或是盤算對付我的手段，總之就是能多瞭解我一點，同時對我再更失望一點。但是打從我下定決心不再受任何關係困擾的那刻起，對於那些令我無感又無能理解我的人，我僅僅剩下無言以對的美德。隨便你在乎什麼了，反正我不在乎。

能讓我傾心對話的人本就不多，隨著認識的時間拉長，相處的時間越久，彼此能不交惡已是無比幸運。尤其這半年，總感覺我與人最適當的距離就是避不相見，最舒適的關係就是沒有關係。沒有期待，沒有傷害，與其等來一句又一句的「你變了」，還不如我們打從一開始便是全然地陌生，你無需紆尊，我也無意屈就。

我從來都是善變的，自私的，虛偽的，用盡心機的。

留白只是不樂見你我自取其辱。